第二十章
港香铜锣湾海景店酒，是港香规模档次很⾼的一家店酒。程一路和方良华到达店酒时，田诗铭刚从国美乘上机飞。陪同他们的威远行政副总叫欧
一雄，人称欧，是个精明⼲练的年轻副总。他早年毕业于国內的清华大学，学经济管理，原来在国內的一家合资公司工作，是因为一次商业谈判，被田诗铭看上，最后被挖墙角给挖过来的。
欧在港香已经待了五年，对港香是十分
悉了。住下后，几个人匆匆地吃了点便饭，欧提议大家出去走走。程一路说也好，港香的变化是以天计算的，是要好好看看。
港香最大的特点，按照程一路的理解，无外乎三点：一是商业繁荣，二是人口绸密，三就是安静。这么大的一个都市，虽然人来人往，车流不断，却让人感到安静，没有一点浮躁。他问欧是不是这样。欧笑着说道："程记书一眼就看穿了港香，这三点就是港香的特点。至于安静，大家都在忙，谁也没有工夫去打扰谁。连路边的树都是自个儿生长，不安静才怪呢。"
"这点就不像陆大，"方良华说，"陆大最大的特点就是要互相⼲扰，人为的因素太多。"
欧说了一个笑话，说他在陆大时，有一次去看一个导领⼲部。这个⼲部抱怨说一天到晚不得安宁。一问才知道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事务，说起来没什么名堂，却都得去应付。忙来忙去，何来安宁？他就建议这个导领，未必凡事都得事必躬亲，这样也许好些。导领一笑，说他不理解国中情况。国中当官，是以权力为支撑的。权力外化，就是一个字：忙。你忙，说明你有权力，吃香；你不忙，整天坐在办公室里，谁都不来答理你，那就只能说明你没权，在别人眼里没分量，也就是吃不开。
"秘书长，是这么回事吧？"欧问。
方良华哈哈笑了两声，"也是，也不是。有点以偏概全。"
程一路看见街上路两旁的无论车子，还是人，都是目不斜视，一个劲儿地往前。从这条大街看过去，隐约可以看见一座教堂的尖顶。程一路问欧那是什么地方，欧说那是一座教堂，后面还有港香最古老的一条老街，保存得十分完好。程一路听了，心里想：在港香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，还留着一条老街，可见港香人的文化意识！这样他很自然地想到了南州的老街。沿江老街已经拆了，只剩下一座南州古塔。不久，牌坊街又要拆了，虽然他在规划会上也做了些力所能及的陈辞，但他知道那只不过是说说而已。繁华如港香，还存着一条老街，而南州呢？
方良华大概也看出了程一路的心思，就说道："其实城市建设，各有各的路子。港香的特⾊，也只能是在港香哪。"
程一路没有做声。欧说："如果程记书和秘书长不介意的话，中午我们搞一点小吃，港香的小吃也是很有风味的。"
初夏的港香，榕树悬挂的长须，点缀着，在小吃店门外的路上飘摇。程一路想起七年前，第一次来港香时，他曾在周大生金店为张晓⽟买过一只⽟手镯。那只手镯，后来一直戴在张晓⽟的手上。可七年后，张晓⽟远在澳洲，而且他们的关系，也许即将走到尽头…
想到这儿，程一路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，方良华朝他看了看，没有说话。
下午，程一路躺在房间里，没有出去。方良华和欧出去了，方良华说要买点东西，港香是购物者的天堂嘛，怎么能一样不买？
程一路："说你们尽管买，我以前买过了。"
睡了会儿，程一路起来，从落地窗上看了看街景。铜锣湾是港香最繁华的地区，特别是商业。从窗子向下一看，除了店面，就是行人，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。有时，他只能看到榕树阔大的树冠，也是静得碧绿。
往远看，似乎能看到一小片海景了。当兵时，程一路的队部曾在沿海驻扎过，因此对大海，他算是悉的。港香的海，其实是一片海湾，也是宁静的。正因其宁静，才造就了港香这个天然良港。
太平山在窗子的南边，満目的葱茏。港香虽然是商业气息重于一切的地方，但绿和宁静却无处不在。这些绿和宁静，在一瞬之间，让程一路想到了南州城里的香樟树，想到了如同香樟树一样的简韵…
打开电视，凤凰卫视正在播一档关于內地败腐问题的片子，程一路打开包，拿出从南州带过来的茶叶，泡了一杯茶，坐在沙发上。他惊讶地从片子中看到张敏钊。这个南州原来的市委记书后来的副长省，张晓⽟的叔叔，在片子中，正穿着一⾝囚服，神情也很颓废。在接受记者采访时，张敏钊的口齿似乎不太清楚了，"我很后悔，没有能够在关键时刻管住自己。我对不起
，对不起民人。"
程一路看着有些难过，这个人不仅仅曾是他的导领，还是他的亲戚。毕竟，张敏钊对程一路是很爱护的。在程一路从府政到市委的过程中，有张敏钊所起的作用。而且，就平时来看，张敏钊其实也还是很亲切、很低调的。但在记者的稿子中，程一路分明听见了对张敏钊的评价是：一贯张扬，作风专横。
唉，倒下的老虎！程一路叹了口气。
片子里透露出张敏钊案件即将宣判。这个程一路也已知道。虽然他从来不在公开场合对张敏钊案件说话，但是私下里，他也通过一些关系，对案件做了了解。张敏钊受贿的数字是很大的，可以说是大巨。前一阵子，张敏钊态度不好，抗拒审查。最近变好了，积极配合调查，刚才片子上看到的，就是态度转变后的情况。程一路认为张敏钊这样做是对的，认罪伏法，总比一味抗拒好。如果一直是以前的态度，可能张敏钊就将成为极少数因为受贿而被处以极刑的⾼官。程一路还听说，张敏钊的态度转变，是缘于一个人的会见。这个人是张敏钊多年的上级，亲自到看守所看望了张敏钊。这个人离开后，张敏钊就把一切都说了。
来港香前，张晓⽟的婶婶曾打电话问程一路，张敏钊的案件，最后会不会被…
程一路知道婶婶这话的意思，他想了想，说：既然叔什么都说了，而且态度也好了，组织上会考虑的。其实他说这话时，心里也在打鼓，他也不知道究竟会怎样，但他必须这样安慰婶婶。
程一路听见走廊上吵吵闹闹的，是方良华他们回来了。
欧敲了敲门，进来后问程一路，下午休息得还好吧？程一路说行，很好。关了电视，方良华进来了，手上拿着好几袋东西，说太贵了，其实一点也不便宜。欧说，在港香买东西不是贵和便宜，而是能买到一些在陆大买不到的正宗货。特别是家用小电器，都是原产的。在陆大卖的，都是联营厂生产的。"现在，陆大成了全球最大的工厂了。"欧笑道。
程一路："说这真不假，陆大成了各先进国的大工厂。在陆大加工，贴上国外产品的牌子，再到陆大销售，有些⼲脆就直接贴牌，对民族工业影响很大啊！"
欧正要说话，机手响了，欧说了几句，放了电话，告诉程一路，田总回来了，正在从机场往这儿赶。
方良华："田总太忙了，太忙了啊！"
晚宴就在店酒的天后厅。这个厅设施的豪华，连程一路也很少见过。欧说田总就到，我们先坐会儿。刚坐下说了几句话，田诗铭到了。
"抱歉哪，让程记书和秘书长久等啦，抱歉！"田诗铭抱拳走上前来。
程一路说："田总事务繁忙，抱歉的话就不说了吧。"
"那好，我们坐。"田诗铭请程一路坐在上首，方良华坐在右边，其他人也依次坐好。田诗铭说："给程记书边上留个空位，待会儿还有位漂亮的女士要来。"
"女士？"方良华笑着问。
"是啊，是我在国美的全权代表。今天同我一道回港。"田诗铭说着，酒已经上来了。"别等了，女人就是耽误工夫，我们先喝。今天，我提议我们按照港香的办法喝，随意点，好不好？"
大家说这当然好，喝酒随意比什么随意都好。
田诗铭先一个个地敬了，每人都是一小杯茅台。一轮过后，田诗铭说道："真的
哪，程记书和秘书长一行能来港香，考察敝公司，我深感荣幸哪。这样，我再敬程记书一杯。这回，我们走一个。"
走一个，是指喝一杯的意思，程一路当然知道。但他没想到，服务生上来换了杯子，是个三两左右的⾼脚杯，全部満上，満満的一杯⽩酒，看着就让人心慌。田诗铭已经端起了杯子，看着程一路，咕咚一口喝下去了。
程一路说："田总这种喝法，怕不是港香的喝法吧？"
田诗铭笑着，脸却发红："这是我老家山东的喝法！"
"难怪。不过田总山东人的豪慡，令人敬佩。我也就当回山东人吧。"程一路说着端起杯子，也一下子喝了。
"好酒量，好胆气！"田诗铭击桌道。
方良华在边上说："一路记书早年在队部当团长，是酒神呢。"
田诗铭说道："那是应该。酒神好啊。"
正说着，门边一阵动静。田诗铭的眼早看向了门边，嘴里说："我说的漂亮女士来了，快来，大家都等你呢。"
程一路一抬头，却愣住了。
进来的女人也站住了，仅仅一瞬间，她随即向着桌子这边走来。田诗铭已经起来，走过去，抚着这女人的肩膀，让她坐到了程一路⾝边的空位上。程一路没有朝这女人看，田诗铭介绍道："这是我们公司在国美的全权代表吴兰兰女士，"又转过⾝介绍程一路道，"兰兰，这些都是南州市的客人，这位是…"
"这位我认识，程一路先生。"吴兰兰站起来说。
田诗铭有些吃惊："你认识？哈哈，好啊，老朋友了。"
程一路索
也说开了："我和吴兰兰女士是战友，他的⽗亲曾是我的老首长。"
"啊，战友！好，战友，在港香战友相逢，也是一种缘分哪。来，兰兰，我们一道敬你的老战友一杯。"说着，田诗铭将吴兰兰的杯子，端到了吴兰兰的嘴边。
吴兰兰侧着⾝看了一眼程一路，说："那也好，我敬了。"
程一路也喝了，田诗铭再继续介绍，然后喝酒。吴兰兰看起来过得并不好，脸上虽然化了很浓的妆，但看得出疲惫，也许是刚下机飞的原因。吴兰兰侧过脸，笑着问程一路："还适应吧？"
"还好。"程一路说道。
"啊…"吴兰兰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。
程一路感到了尴尬，便借着喝酒，和田诗铭他们说话了。吴兰兰很少揷嘴，但程一路总能感到吴兰兰的眼睛，一直盯在自己的背上。这个当年的战友，老首长的女儿，如果不是另一个男人的出现，他们也许就从恋爱走向了婚姻。可是，就在他们结婚前夕，她投⼊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。去年，她曾陪老首长到南州，那时，她已离婚了。在南州，她除了给一些项目投资外，同程一路进行了多次长谈。程一路看得出来，她在內心里对程一路是望渴的。但是，程一路不能。当那个酒醉之夜，程一路发现自己睡在吴兰兰的
上时，他就告诉自己：从此，他们不能再见了。从此，吴兰兰就只是老首长的女儿，他的战友了。今年年初，程一路听老首长说吴兰兰去了国美，却不想…
正是"人生何处不相逢，相逢何必曾相识"！
酒喝到酣处，自然谈到了威远在南州的项目。方良华说南州市已经出台了三项政策，专门给威远项目以优惠。并且将有关土地和税收的情况，也一并说了。田诗铭抹着发光的脑门子："这个要感谢哪！不过，威远在很多地方都有运作啦。关键就是看哪里环境好，哪里条件优嘛。南州是个好地方啦，程记书又是兰兰的战友，又有这么好的政策，我能不去吗？我去定了。来，再喝一个！"
程一路说道："田总到南州投资，对于南州和威远来说，是双赢。我们当然，当然⾼兴。不过，这酒…我是喝不得了。我有点⾼了。"
田诗铭笑道："程记书海量，我在南州就知道的。来，来，兰兰，你也喝。大家再来一个！"
吴兰兰用手肘不经意地拐了下程一路，然后端着杯子说道："田总，今天我战友和秘书长他们，旅途劳顿，我看酒就这最后一杯了吧，明天再喝。我把这杯先喝了，然后大家共同⼲杯！"
田诗铭拍着掌："好，好，共同⼲杯！"
程一路也站了起来，按理说，吴兰兰知道程一路的酒量，今天晚上的酒，充其量也才喝了六分。在把杯子喝⼲后，程一路特地朝吴兰兰亮了亮，轻声说道："谢谢老战友了。"
吴兰兰却没有答理，只把头低了下去。
晚宴后，田诗铭请大家去游夜港香，特别提到去看港香夜海。程一路说自己有些累，就不去了，何况以前也看过。田诗铭劝了几句，然后拉过吴兰兰说道："那就请你的战友陪陪你吧，你们叙叙旧。"
"这，也好！"程一路答应了，虽然他心里
本没想到田诗铭会这样安排。
吴兰兰跟田诗铭说了几句，然后便陪程一路上楼了。
在房间门口，程一路突然问："你们怎么…"
"你是问我和田诗铭怎么到了一起，是吧？"吴兰兰说，"我到国美后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，后来碰见到国美谈生意的田诗铭，聊得投机，就当了他们公司的国美全权代表。当然，还有…"
"啊，最近老首长还好吧？"程一路岔开了话题。开了门，打开灯，房间里一下子亮了。
"就那样吧，我也很长时间没联系了。听说冯军他…"吴兰兰望着程一路，眼神里有几分忧伤。
"是啊，冯军死了，我们也都老了。"程一路感叹道。
两个人坐下喝了杯茶，却找不出合适的话来说。坐了一会儿，吴兰兰打了两个哈欠，程一路便让她先回去休息，说太累了。吴兰兰也没有拒绝，回房去了。
坐在空
的房间里，程一路感到他和吴兰兰的一切，真正地成了过去时了。他们现在至少都能互相平静地面对彼此，而且在面对之中，已经不再有哪怕一丝一缕的期待和冲动。
时光改变了一切！程一路深切地感知到了时间的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