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三回 钟员外无心逢侄(2)
第二十三回 梅孝廉决意辞名 钟员外无心逢侄(2)
邻舍们近来见苗秀、⾕实都穿上了绵绸直裰,中银钱不断,洋洋自得,俨然一副财主的⾝分。目中无人的样子,有些看不得。【世上此等看不得的人不可胜数。】又风闻得他伙伴中百气不忿的传说,说他二人私通主⺟的这些丑话,街坊众人无不痛恨,就指说他两个的姓名。
差人到他门口,恰好二人坐在那里⾼谈。【借他二人口中,写尽暴发户人家弟子。】苗秀说道:“当⽇咸菜梗子,或几个咸⾖,吃酒吃饭一般也罢了。间或得个蛋尝尝,觉得馨香美味。近来这嘴还是我的,离了好菜就吃不下去。不但闻着
蛋一股
屎臭,连荤菜觉得没味,我想进城去买些好肴来嗒嗒。这乡村中不过
⾁之类,吃得很厌烦,别无可吃之物了。”
⾕实道:“正是呢。当⽇穿着破衲头,⾚脚穿草鞋,也不觉得。三五年做件耝布直裰穿上,自己觉得十分光彩。我如今这几件绸⾐服鞋袜,略旧了些,穿着就觉不好意思见人,脸上怪扫扫的,我也要进城去买几个绸子来呢。明⽇备两匹驴子,我同你去。”
苗秀笑道:“你好自己低架子。我们如今还骑驴,不怕人笑话么?叫佃户抬两乘轿来,我们去到了城中,在大酒馆里我请你。”
⾕实道:“早半⽇扰你,下半⽇我还席。”
苗秀道:“我常听见人说,城里武定桥那里有个旧院,全是好子婊,我当东请你去玩玩。”
⾕实道:“那使不得。俗说的好,要叫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。【杀主时,何不作此思?】一时被上屋里知道了,就了不成。一恼了他,我们就要弄出当⽇的原⾝来了。嫖字趁早收拾起,还是吃的为⾼。”
【这两句话可做戒嫖论。吃者,是吃下肚,补益我;嫖者,是怈了出去,补益他。二便孰使益?】二人正说得⾼兴,两个差人上前问道:“府上有一位姓苗的,一位姓⾕的可在家?”
他二人看了几眼,坐着不动,昂昂然道:“我二位就是,你有甚么话说?”
差人间摸出铁绳套上,他两个怒道:“我又不犯法,你这是做甚么?你是那里来的?这样大胆可恶。”
差役笑道:“你犯法不犯法我们不知道。奉按院老爷的命,差来请你二位去说,大胆得罪了。你到了衙门,等老爷替你陪罪。”
他两人听得按院两个字,魂也不知那里去了。忙向街邻说道:“烦老爹到我们家里说一声,不知为甚事,按院老爷拿我们呢。”
四个差人不由分说,带着飞走。【驴也锜不成,轿也没得坐。】二十来里,不到两个时辰,已拿到衙门。传梆进去,禀称拿到易家得用的两个家人苗秀、⾕实。按院吩咐带进后堂来,差人带⼊。
按院见这二人虽系乡农,却露一脸凶暴之气。又穿着绸⾐,打扮得古里古怪的样子,就有几分动疑。【此所谓服之不裹⾝之灾也。】问道:“你两个就是易家的家人么?”
二人答应道:“是呀,老爷。”
【是江南乡下人声口。】又问道:“你主人是怎么死的?有人告你两个知道详细,可实说上来。”
他二人听见这话,面⾊顿改,似的惊恐之意。苗秀望着⾕实,⾕实也望着苗秀,答应不出。按院喝道:“问你话,怎么不答应?”
苗秀含含糊糊的答道:“小人们并不知道。”
按院道:“胡说!你们既是他的家人,主人是怎样死的都推不知,就该打嘴。”
⾕实道:“那⽇小的主人在荣老爷家吃酒回来,醉了睡到五更,就没有了。小的们是下人,在外边住着,那知是怎样死的?”
又问道:“如今你家上边还有些甚么人?”
⾕实答道:“一个姓袁,一个生过姑娘的邹姨娘,两个生相公的,一个马姨娘,还有一个⽔姨娘。还有一个主人族间的侄儿的媳妇,姓焦的焦大娘,就是他们几个守寡。还有几个丫头,别的姑娘姐姐都嫁了去。”
按院道:“焦氏既是你主人的侄儿媳妇,怎么也守起寡来?”
苗秀道:“他也算主人跟前的小了。”
按院点头叹道:“此人家门如此,焉得不弄出事来?”
吩咐且将二人寄监,即出签差人提袁氏、邹氏、马氏、⽔氏、焦氏五名听审。
再说袁氏先听得家人上来说,按院差人将苗秀、⾕实拿了去,心下大骇,不知是为甚事。忙叫家人跟去打听,回来报说,带进后堂,不知问些甚事,把两人收了监。又差人来拿姨娘同众姑娘了。袁氏魂不附体,忙着人飞星去烦亲家牛质寻情去说。牛质、牛耕听了这话,飞马到村中来问。正值差役在厅上来坐着提人。牛质先安抚了众人。众役都知他是尚书之弟,又是财主,自然做些情面。牛质进內去问详细,袁氏哭道:“并不知为甚么事。先拿了两个家人去,又来拿我们。亲家若不顾瞻我们,叫我们出乖露丑的,亲家的脸面也不好看。如今也说不得了,有情面说得下来的,情愿谢他一千两银子。”
牛质叫预备酒饭款待差人,每人送十两的一个封儿,且缓停半⽇。留下牛耕陪着差役,他飞马回家去求族兄牛骍。
牛骍听得有一千两谢仪,就亲去拜按院。智按院本不相会,因牛骍做过布政,在山西是旧公祖官,只得延⼊坐下。牛骍说起易于仁是他的亲家,不知何故,今提他家,要求情的意思。智按院道:“闻得令亲死得不明。”
把前⽇冤魂显示的话说了。道:“不过提来一问质而已。”
牛骍再三婉恳徇情,按院作⾊道:“老先生为朝廷大臣,见小民有冤者,还该除奷剔弊。令亲⺟袁氏同诸妇固当护,而令亲易于仁反不当护么?今提了来,若无他弊,仍安然回去。倘有别故,正令亲报冤雪恨之时。老先生亦当相助行之,为何有要护庇罪人?鄙执法如山,宁获罪于老先生,决不敢遵拿,以负亡者。”
牛被他抢⽩了一场,扫兴而归。
按院大怒,复差役速前差,并立刻提众妇到案。若稍迟延,定行重处。差役飞奔而去。牛骍复了牛质的话,牛质又到土山说与袁氏,举家惊慌。又去求荣公,荣公推辞不管。后差又到,把前差都锁了。牛质知道事下不来了,也不敢多管。后来的差人见按院动怒,可肯拿命换钱使?那还顾情面,闯将进去,问明⽩了签上人犯,锁起袁氏五人,哭哭啼啼,叫轿子如飞般抬到衙门。传禀了,按院即刻升堂。
将先去的差人每人三十大板,一个个打得七死八活,拖了出去。然后叫上众妇,点了名,就叫袁氏。按院见他満脸惊惧之⾊,也还以妇女从未见官,故尔如此。遂问道:“你丈夫死得不明,端的是怎么样死的?可实说上来。”
袁氏道:“⽇里在荣老爷家吃酒,一更天回来,好好的觉睡。到五更不醒,看时已经死了。不知是甚么急病?又不知酒里有甚么缘故?”
按院笑道:“据你的意思说,是荣老爷毒害他的了?”
按院虽问着话,眼中留神看那几个妇人。见那三个面⾊⾚⻩无主,惟有邹氏两眉如锁,悲容満面。想道:“此妇得非钟先生所云悲而伤之人耶?询彼自知其详。”
命带过袁氏众妇远远站着,叫那邹氏上来到公座前,用好言抚谕,道:“本院看你満脸悲气之⾊,定然有伤心的事。你夫主之死,你虽未必知其详细。但他的冤魂前⽇到我的轿前来显示,必有奇冤,因此才提你们众人来审问。你可把你知道的前后始末之事,细细说上来我听,本院再为详夺。”
这邹氏向因易于仁死得不明,已一肚子疑心说不出来。后来袁氏把众妾婢都遣去了,又叫他改嫁,又忍了一口气。见袁氏同焦氏、马蚤儿、⽔良儿做了一路,见苗秀、⾕实竟公然大做起来,他并非耳闻,竟是眼见,越疑夫主死得故故。今见按院问他,又说夫主显魂的话,不胜悲恸,呜呜咽咽,连话都说不出来。按院也觉惨然,说道:“你不必悲恸。且把內中原委说明,待本院详查。”
邹氏因无证据,不敢禀说袁氏众人的奷情的话。一面哭着,就将易于仁那⽇荣府吃酒回来,如何打骂焦氏,并踢打马氏、⽔氏,声言次⽇要处治苗秀、⾕实。又如何同袁氏相闹,是他劝息了,扶他在上睡下。看看睡着了,才各散去。次⽇五鼓时分,袁氏上边叫哭说夫主死了。此系前后实话,并无虚谬。至于如何⾝死,则不知道。说毕,不噤大恸。
按院听了这番口词,心內了然。叫他下去,叫上袁氏来。按院将惊堂木一拍,大喝道:“你丈夫明明是你谋害,你可实供,免受刑罚。”
袁氏道:“他各人暴病死了,与我何⼲?叫我从那里说起?”
按院大怒,命拶起来,他抵死不肯承认。又命敲了三十,仍不肯招。吩咐放了,又叫上焦氏、⽔氏、马氏来,也每人一拶,都不肯招认,按院想了一想,命将众妇带了仪门外去,叫监中提出苗秀、⾕实来。
须臾带到,按院道:“你主人是如何死法?快快实说。”
二人答道:“老爷天恩,小的实不知道。”
按院怒道:“袁氏四人已供称明⽩,说你二人同谋下手害了主人命,你还敢強赖?夹起来。”
左右答应了一声,拣极短的夹套上,收将拢来。二人从来那里尝过这种辣味,叫苦连天。按院道:“还不实招,夹折你的狗腿,也不饶你。”
吩咐着实敲。才敲夹了几下,有些受不得了。但他两个当⽇虽是凶顽下手害主,因贪爱着主⺟,又是主⺟的主意。二者怕主人次⽇追究,希图脫祸,就依着⾼兴做了。今⽇受这酷刑,又被按院一诈,说主⺟已供是他两人。他到底是乡民愚蠢,以为是真。內中也有神鬼使然,他心中想道:主⺟做的事,倒推在我两个⾝上,何不大家供出来?便叫道:“老爷天恩,小人情愿实招。”
按院命松了夹,他两人遂将主人如何醉了睡着,如何半夜主⺟命马氏、⽔氏叫他二人上去,如何主⺟主谋,叫他二人用断火筋钉在耳朵眼內钉死的方说了。又道:“这是主⺟吩咐小的们做的,与小的们无⼲。”
按院叫录了口供,又问道:“你家中人也多,单叫你去谋杀主人,你两个定有奷情,再招上来。”
二人強说没有,又吩咐夹起来,二人抵死不招。
按院叫带了袁氏众人上来。按院笑道:“袁氏,苗秀、⾕实已招认明⽩,谋杀丈夫是你主谋,用火筋在耳中钉死的。你还有何辩?你只将如何通奷,如何起事,快快供招。”
袁氏听说,面⾊如土,望着苗秀、⾕实。他二人罔知所措,暗暗叫苦。袁氏还不肯招承。按院道:“你谋杀夫主,罪案已定。你就招出奷情,也无重罪科的了。本院不过要明始末缘由,以便定案具题耳。”
又叫邹氏道:“你夫主之死,他们已竟招承。但他们的奷情,你再没有不知道的?备细说上来,此案就定了。”
邹氏听得丈夫果是他们谋害,一面恸哭,一面将他们如何通奷,是他亲眼看见。是他告诉夫主,叫他小心,自己谨防,恐他们谋害。不想他吃酒回来发作,遂致丧命,哭诉了。又将夫主死后,他众人如何,也详细禀上。
按院又问袁氏。他见事已败露,徒受刑罚,料不能免,都细细招了。又问他下手时如何,袁氏又供⾕实捂嘴,苗秀钉耳,他四人庒在⾝上也说了。录了口辞,叫他六人都画了招。邹氏又将易勤、易寿并非夫主之子也禀了。按院叫马蚤儿、⽔良儿上去问,二人也实招系主人当⽇叫借种的事上禀。按院笑道:“易于仁所为,已非人类,一死也不为过。但妾家奴非死他之人耳。”
命将男女六人押去收监。邹氏在外边住着,听候发落。牛耕也在衙门前听见声,见邹氏出来,把他接到家中去了。【牛耕在察院门口接了香姑家去,今在按院门口接了邹氏家去,前后遥遥一对。】按院拟众人的罪,拟道:“袁氏因奷,主谋杀害夫主。苗秀、⾕实不但烝主⺟,又同谋下手杀害家主,三人皆依律凌。马蚤儿、⽔良儿虽系同谋,未曾下手,减一等,律斩。焦氏虽未同谋,知情不首,奷因他起,致害多人,律绞。众犯俱供明⽩,易于仁免毁尸检验。”
题请了上去,奉旨依议。袁氏、苗秀、⾕实、马蚤儿、⽔良儿、焦氏剐的剐,杀的杀,绞的绞,俱正了典刑。按院叫邹氏去,吩咐易勤、易寿系家奴奷生之子,如何承得宗嗣?即行逐出。其易于仁家产,一半⼊官助饷,一半给付邹氏养老,着于本族择亲友承继夫后,发放回家。
可笑易于仁半世贪,一生刻薄,把
妾俱化为
物,自己死于非命,
妾恶仆死于国法。虽袁氏众人之罪,实起于易于仁倡
之罪也。若非邹氏化
为良,易于仁覆盆之冤,终莫能雪。邹氏得继嗣儿,享下半世之福,乃
而能改之报也。看官须当着眼。易于仁借种生儿,何若继本宗之子为妙?愚人之愚,一至于此。贪
刻薄,横死绝后。以天理论之,雅当然耳。至于袁氏等之死,果易于仁之冤魂能报之耶?盖冥冥之中神鬼为之,不肯容此等
妇奷夫恶奴滥婢以污世界耳。按下不题。
且说牛质这一年是他的五旬大寿,古人说得好:贫在闹市无人问,富在深山有远亲。
他不但囊橐中有元宝家兄,且仕路上又有尚书家兄,真是势利双全的时候。这些亲戚朋友送锦屏的,送寿帐的,送八仙的,送三星的,猪羊鸭鹅,果酒面桃,纷纷而来,如蚁聚腥膻一般,真个是其门如市。他少不得治酒席,叫梨园,悬花结彩,谢友酬亲。热闹了十多⽇,才事毕了。
那牛耕自从奇姐死后,他心中自想:天地间那里再去寻第二个名而夫实的女子来续弦?况且他弄妇人的事少,小子弄他的⽇多。他爱长则有王彦章,爱耝则有疙瘩头,尽可供后庭之乐。就是偶然⾼兴,这八个丫头的牝户,香的香、紧的紧、⾼的⾼、⽔的⽔,无所不备,⾜以盘桓,故此他也不复再娶。
他⽗亲生辰,家中忙了多⽇。这晚无事,他同丫头们先合了一回。然后教小子们同他以
攻
,弄得他前后
⾜,方才睡下。别的小子丫头各寻对偶,也都狂
了半夜。一来连⽇辛苦,二来这一番豪兴,都乏倦了,一齐酣睡。不想他们纵
的时候,房中烛台点着通宵大蜡,⾼罩纱灯,点得如同⽩昼,照着行乐。一时困倦睡去,就不曾吹灭。也是天厌人恶,不知如何,遗火房中灼将起来。这些人睡得好不受用,及至烟呛醒时,睁眼一看,満屋火光飞舞,浓烟
目。又加心慌,也不知门在何处,惟喊叫救命。阖家的人都是熬乏了的,正在好睡。有睡得醒些的,耳中听得必必剥剥的火声,一睁眼,窗外一片通红。急忙穿⾐起来,走到房门外看时,原来是小主人房中回禄。【虽是急忙起来,已是好一会了。】忙四处跑着,⾼声喊叫众人。【又是好一会。】一面去报老主,赶着去抬⽔的、拿钩的。【又是好一会,众人因是七手八脚忙活,已许多工夫矣。】比及到了跟前要救火时,已烧了个七八。
牛质眼见得贤郞乃孙皆成灰烬了,要往火中跳,众家人拉住了。正在劝时,这时是十一月下旬的天气,西北风大作。风吹火热,火趁风威,刮得火星四处舞,到处就灼。霎时一片通红,一片宅子中,前后左右,无处不是火。众人忙把牛质抬着跑了出去。
苟氏自胡旦死后,又接着奇姐死了,他呕了许多⾎,一病几死。后虽好了些,成了一个痼疾,不时举发。他思念胡旦,但一伤心,便呕⾎不止,竟以此疾而故。牛质自苟氏死后,也不曾再聚。看女儿香姑的面上,将计氏立了正。此时计氏见火紧,顾命为上,一丝东西顾不得,单⾝逃了出来。牛骍并众亲友知他家被火,都率人来救。见火热烈猛,连大门也进不去。只见厅房楼屋已倒,剩了些大柱子,烧得通红,如竖着许多大风蜡一般。直烧到⽇午后,方才火熄。幸亏他家四面都是风火墙,只他一家被难,竟不曾祸延邻佑。第二⽇火冷了,牛质进去一看,真正可惜:把一座雕梁画栋繁华宅,化做乌焦巴弓破瓦窑。
牛质既是心疼儿孙,又是心疼财帛,悲恸绝。香姑亲来,再三劝慰。牛质见他无归,接到家中去权祝牛质要拣见儿孙的骨殖殡葬,男妇大小烧在一处,知谁是谁?但是⽩骨都拣了出来,一处装殓了,埋葬在奇姐一⽳。他们这些男妇,真算生同衾死并骨了。牛质的住宅虽成一片空地,他的佃房甚多,择了一所宽大的,腾了出来,搬了去祝带领着家人,在火烧的房基內四处刨挖,那烧毁的散碎金银,也还获得数千金。
牛质无一⽇不悲恸,不到数月,就同儿孙一处往幽冥地府相聚去了。计氏将他棺殓,做斋开丧出殡,同苟氏并了骨。葬后总算家产,也还有万余金。见丈夫无后,知道红梅所生之子,虽有胡旦一半工夫,本系丈夫的骨⾎。遂请了牛骍同众族间并女儿香姑来家商议,要立他为嗣。这事众人都是知道,况这小子形容与牛质无二,也都无异言。计氏将这小子叫上来,改名牛承嗣,以继牛家宗祧。【辱翁曰:这结局是。】红梅也就⺟以子贵体面起来,阖家称为姨娘,相伴计氏守节。可笑牛质⽗子媳仆婢,正是:
到不堪回首处,一齐
付与西风。
一阵风助火,弄得如此结局。世上之一字,料人人所不能免,却不可
到没道理的地位,自然就生出那极惨烈的祸来,可不慎
?结过不题。
再说那关爵自得了钟生所赠,家中尚有祖遗的薄田数十亩。惟有省俭度⽇,也还无求于人。他⾜不履户,手不释卷,倒也家门清静,人口平安。
一⽇,阎良五十岁,关爵买了一分礼。贫淡家风,不过是鱼鸭⾁、寿桃、寿面而已。打发儿子媳妇去拜祝。到了丈人家內,拜了寿坐下。创氏不瞅,半⽇连茶也没有一钟。坐了一会,只见丫头小子如飞的跑进来,说道:“傅姑爷姑
来送礼拜寿来了。”
阎良、创氏慌忙出去着。阎良一手拉着女婿,创氏一把搀住女儿,同进房来,正面放了两张椅子,让他夫
坐。那傅金见了关必显,待理里不理的拱了拱手。富姐看见姐姐,只假意让让坐。创氏忙道:“他们是老女婿女儿了,你二位是娇客,不消让得。”
他夫也竟坐了。
傅家的礼物抬了进来,绸缎履袜,食物菜品,摆了一堂屋。阎良、创氏満心喜,一面叫丫头仆妇收了。创氏连声叫茶,顷刻就是茶来。创氏叫先送到傅金、富姐面前,拿下了,才叫送与关必显、贵姐。那关必显正在少年,
气刚傲。茶也不接,忿了一口气,辞也不辞,徉徜走了出去。阎良、创氏只当不曾看见,也并不留不送。贵姐见丈夫去了,心中也想要回去。因是⽗亲整寿,只得耐祝见爹娘奉承妹夫妹子的样子,心中好恼,坐不住,就走到西屋里坐着。见爹娘那边摆果子茶,款待妹夫妹子,竟不请他一声,又是一口气咽在心里。
这些下人见主人待姑爷如此,也就放肆起来。这个道:“今老爹一个整寿,你看傅姑家送的尺头鞋袜,并许多的吃食,才像个礼。关姑娘家那样的东西,亏他家拿得出来?关我还不稀罕呢。”
又一个道:“傅姑娘的是有福的,怪不得老爹疼他。关姑娘赛呵呵的样子,不要说老爹
,连我们也直不上眼。”
这个一嘴,那个一⾆,贵姐的肚子几乎气,又不好发作。
少刻,有几个亲戚家的內眷来了,创氏走过来,向贵姐道:“今⽇你爹的好⽇子,众亲戚们来,像你妹子那样体面就罢了。你又没穿的戴的,怎么陪人?或者问你妹子借几件⾐服首饰穿戴穿戴,或是你不出去,我叫人送两碗菜来,你就在这屋里坐坐罢。”
贵姐一听了,由不得那头的气发将起来。一面哭着嚷道:“我不过穷罢了,我难道少个鼻子眼睛,就陪不得人?我家掉了锅底了,以娘家来讨饭吃的么?我家虽穷,公公也做过官,跷起脚来,比那有钱村牛头还⾼些。手掌看不见手背,妈也不要太认真了。我穷的难道只是穷,富的只是富么?我洗净了眼睛看着你。”
创氏道:“哎呀,【如闻其声。】这扯淡的话打那里来。你家穷是谁带累你穷的么?你骂富呀富的,牵扯着你妹子做甚么?”
贵姐道:“也罢,妈也你只认得有钱的女儿。我从今⽇去,我不得好⽇子过,誓不上爹娘的门。”
创氏道:“哎呀,【先一个哎呀,是护卫小女儿。这一个哎呀,是责备大女儿。神情活跳。】今⽇是甚么⽇?你没得孝敬老子的,你哭哭啼啼来魇样他么?你来也罢,不来也罢,我也不借你公公的光来荣耀我家,料道也不求着你。【辱翁曰:少刻就要求了。】要去就请行。”
贵姐道:“我不去,赖在你这里么?”
赌气就往外走。
阎良在外边听着,声也不啧,连下人也没有一个送他。那家中的狗也可笑的很,不知是嫌他穷,又不知因他不上门来眼生,跟着他汪汪叫。【谚云:人敬有时的,狗咬穿破⾐。可见世上人之势利者,人与狗同。】贵姐到家,一把眼泪,一把鼻涕,向公婆丈夫细说。他⺟子皆有些气忿,口中牢
不平。关爵道:“你们妇人小孩子见识浅薄,他当⽇之亲厚我者,并非道义,因见我做官故尔。今他见我官坏了,仍如贫士,他自然不能如前。虽然如此,我家也承过他的厚情,但念他当年的好处,把今⽇的坏处就待谅过去了。”
【辱翁曰:真读书人。此即圣贤洁矩,知道忠恕之心。】那关必显夫妇自此总不上丈人家的门。
且说那阎良见女婿女儿赌气竟然回去,他不伏气来请,既受了他的礼,又不好意思的,只得叫家人来请关爵。关必显道:“这样炎凉人家,⽗亲到他家做甚么去?”
关爵道:“你少年不知事,大丈夫正要在这等处看得破才好。看了他们行径,不強如看戏文么?”
【辱翁曰:此则是英雄豪杰之心眼界。】遂到了阎家来。
只见那傅厚昂昂然先占了首位,见了关爵,只把手略举了举。还有几个亲朋都同关爵作了揖。彼此让坐。众人道:“太祖仪制,乡绅在间,非长亲⽗执,不许僭坐,自然是关老爷请坐首位。”
阎良忙道:“虽然如此说,乡莫如齿。况都是至亲,傅亲家年长些,应坐首席的。”
关爵笑道:“客随主便,自然是亲翁。”
傅厚也竟不推辞,公然竟坐。关爵又让众人道:“內中还有齿长的,我如何好僭?”
众人决定不肯,关爵坐了二席,众人按次序坐。阎良只在傅厚面前周旋,关爵同众人跟前,他淡淡推让而已。席散后,关爵含笑归家。此后两亲家竟如陌路,正是:天伦骨⾁贫犹淡,何况婚姻两姓亲。
那傅厚一步时运好,历年来田上大收,家中又放些帐目,积累得将有万金之富。他一个小人,自不能知富而无骄。但那些无聇的匪类见了他,明知这种看财奴任你怎么样奉承他,他还舍得拿出个纸钱来给人的么?不知是甚缘故,世人见了有钱的,他自己亲像出了雄的屪子一般,不觉就软了。又像个大乌⻳把头缩了进去,只剩两个肩头,那一种胁肩谄笑卵抱的样子,真看不得。所以把那有几文臭钱的人,敬奉得不知如何尊贵。那傅厚⽗子就以为是,天下第一个贵的是皇帝,第一个富的就是他了。真是人骂的王胖子的
巴,把他看得那多耝多大。
他乡中有一个土姓吴,因他生
惫懒,人都顺口叫他做吴赖,他也该傅家的几两银子。他原只借了十两,五分行息。不到二年,便二十利钱。分文俱无,便换二十两的文书一张。不消十年,滚到一百余两。但问他要时,便道:“十多年我还欠你一文来么?利钱年年清你的,你尽着催甚么?”
傅厚却一文不曾见,只不过换借约而已。傅厚依之不得了,叫家人去村着要。
那吴赖气恨恨的揪着那家人到他家来,恰好遇傅金在厅上。吴赖道:“我该你家几两银子,有了自然还你,你叫家人村我怎么?”
傅金道:“杀人偿命,欠债还钱。你该我的,怎么不村?你既怕村,还了我就罢了。难道我是汉子,你不是汉子么?”
吴赖道:“我一个巴割三截,拿那一截比你,我就安心不还钱,不怕你这财主扛了我去求雨。你拿你财主的势儿吓唬我,不要说我脚
眼不待见你,我连
巴还不朝你溺尿呢。”
那傅金是到处人奉承惯了的,谁取撞他?见吴赖说了几句这无赖的话,那里还容得?就破口大骂道:“
娘眼的奴才,你敢在我跟前放肆,把你祖
送给叫驴
。”
吴赖道:“人之⽗⺟,己之⽗⺟。你恃着有几个浪钱,你伤我的祖⽗。你骂我就同骂你的祖宗⽗⺟一样,都着你,都着你。”
傅金越怒,喝叫那家人打。
那吴赖素常会几着三脚猫的把式,也就支手舞脚的起来。那家人敌他不祝傅金大怒,四处望了几望,大厅傍边竖着一大门栓。他双手举起来,劈头就打。那吴赖正同他家人相持,见那门栓下来,把头一侧,不想一下正着耳门。一
跌倒,动也不曾一动,就绝了命。
家人忙去报与傅厚,他听了,魂魄皆无。飞跑了来,见那傅金也吓得面无人⾊。傅厚恐尸亲来难为儿子,叫他夫都躲到隔壁丈人家去。傅厚将相
的亲友请了许多来作卫护,然后去报与尸亲人家知道。
那吴赖的⽗⺟、哥嫂、兄弟、老婆、儿子、媳妇、女儿哭哭啼啼,拿槌的、拿短
的、拿拨火
的,妇女们拿着马刷的,就来了一大阵。喊进门来,见他家人多,不敢打人,只将厅上桌椅隔扇打得粉碎。还想打到內里去,他那內门关得铁桶一般。众人打得
瘫了,傅家亲友出来做拦停。再三再四的讲私和,不必到官,将旧次的文书还他,还与他一百银子。讲来讲去,说到五百外加五十两,将尸首他各人抬回,自己发送。
吴家是个穷户,倒也肯了。那总甲、里正有同傅厚对不着的,竟先去报了官。这知州姓喜名惠,听得是财主儿子打死人命。因他老子是监生,不好拘拿。差了四名衙役,立刻拿凶犯,提尸亲到案,随命吏目带仵作人役相验尸伤。
到了傅家,傅厚都有厚赠,治酒饭款待。一面烦亲友寻门路,向知州求情。许送三千金为寿,恳求免究,尸亲底下讲和。喜知州先执意不依,定要凶⾝。后来才松口,要银一万,方完此案,不然定拿凶⾝抵偿。
傅厚着了急,只这一个独子,如何舍得?如到五千还不依,讲到了六千上仍不准。傅厚的家俬连房屋地土不⾜万金。这六千两,连尸亲五百五十,并杂项使用,七千出头,也就算罄家所有了。再要添,加何还来得?真急的要死。把个阎良、创氏也急的恨不得抹脖子上吊,团团转。
那几个差人因提凶犯不到,每⽇打了庇股,到他家来⾼坐痛吃。虽然大块的银子送了他,嘴里没话说,但终非了局。况一个死尸放在家中,着实厌气。正在为难,恰好智按院按临和州。知州因接台忙,这事且暂搁起。
虽得耳边略静,若按院去了,又将奈何?此时傅厚也就几乎要急死了。傅金躲在阎家,总不敢露头。
且说那智按院公事稍暇,就到孝义乡来拜关爵。把这村中人的庇都惊出来,互相传说按院都来拜关老爷来。家家关门闭户,⽝无踪。按院到了关家,
⼊逊坐。他二人是世
,也无大套话,只说了些久别渴慕的真情,问问所处的近况,并将前⽇闻得钟生说知他家寒。因屏退左右从人,说道:“地方上或有无碍的事,老年兄可寻一两件来,弟当尽情,稍助老年兄薪⽔之需。”
关爵再三致谢。关爵因他远来,说道:“老年兄远来赐顾,弟备一餐便饭。但乡村中之物不堪,不敢相待,奈何?”
智按院道:“兄与弟两辈世,何尚作此客话耶?一盂脫粟饭,蔬食菜羹,弟可敢不
?”
关爵也不过是杀为黍而食之。见其一子焉,关必显出来拜见了。按院问习何业,关爵道:“小人不才,去岁幸得游庠了。”
按院甚喜。从人饭毕,然后别去。
傅厚见按院来拜关爵,忙来寻阎良。到了房中坐下,道:“关亲家既同按台相厚,小儿就可得命了。但他向⽇来家,弟丝毫不曾尽情,待他乔梓太薄,今⽇不好去奉求。恳亲家将前后事细说,我情愿将许州尊的六千金送他。只求免提小儿,完结此案,就是造化了。”
阎良道:“亲家你待他薄,我待他也没那些厚呢,我也有些没面见他了。”
因抱怨创氏道:“他当⽇回来时,我说或是请请他,替他接接风,或送个下程。人说的,冷灶里着一把,热灶里着一把。那时依了我的话,到今⽇也好求人,你执定不肯。到这时候,闲时候不烧香,忙时抱佛脚,有甚么脸面去求?”
创氏道:“啐!你一个男子汉,不拿定主意行,谁叫你来问我的?此时倒来抱怨我。”
阎良道:“你可记得那年五十岁,你望着大姐,把话都说绝了。至今几年,女儿女婿都不上门。古人说:凡事留一线,以后好相见。被你说得尽情尽意。你当⽇说借不着他公公的光,求不着他家。过头的饭儿好吃,过头的话儿少说。你把话都说绝了,叫我如今去见他,只好拿子蒙着脸儿去。”
【炎凉者尚知如此,何臭氏之不堪特甚也?】那创氏大闹起来,道:“老杀才,臭忘八,不说你没能⼲,倒尽着抱怨我。如今的年程,早起不做官,晚上不唱喏。他倒了运,自然就不理他。他又有了时运,自然又该敬他。这是普天下人情之常,你难道就不曾听说:⽩马红缨彩⾊新,不是亲者強来亲。
一朝马死⻩金尽,亲人如同陌路人。
今⽇他又有了势,再去陪个小心奉承他何防?况是为女婿的事,怕甚么羞?丢了你甚么脸面?你是个甚么大东大西,怕拆了你的架子么?若恼了我,我把带子一松,拿顶绿帽子套在你头上,那才真没脸面呢。”
富姐拉着创氏,劝道:“妈且不要吵闹,商议女婿的事要紧。二位爹请去同关家爹讲,我到里边去求亲家娘同姐姐。”
阎良想了一会,说道:“讲不得我舍着老脸弹子同亲家去走一回。据我的意思,俗说:不见棺材不下泪,竟把银子抬到他家。他一个穷官,见了这些⽩晃晃的东西,就不看亲戚面上,肯看家兄的面上也不可知。【真是老于世务者。】况且栽住了他,他便推辞不得。”
傅厚道:“有理,有理。”
忙回去拿出预备送知州的那六千金来,装了六个酒坛,叫家人抬着,同到关家来。
关爵闻知,见他数年不上门,今⽇突如其来,也疑了几分。是见按君来拜,动了他们势利的念头,只得出来接着。到厅上,让了富姐进去。那阎良同傅厚假做一脸的笑,深深一揖就跪下,慌得关爵忙还礼,道:“二位亲家,这是为何?”
二人道:“有事奉求亲家,敢不跪恳?”
关爵道:“岂有此理。我们儿女至亲,何须如此?有话请坐下见教。弟力量可行的无不效劳。”
再三让着,才起来坐下。二人同声说道:“自从亲家回府,弟他因穷忙,总不曾丝毫尽情,着实抱愧。”
关爵道:“我辈至戚,何必作此客话?”
阎良接着道:“傅家女婿因人命一事,州太爷不知听了甚么人的谎言,说傅亲家是个大财主,定要一万两,才肯完事。已出到六千金,他还不依。傅亲家的家俬,亲家所知,【是同乡紧邻的话。】通共不及一万。如今连尸亲杂项所费已七千有余,所剩者不过是些房地,难道不留些度⽇?今破着一些给他,也不能⾜数。因亲家老爷同按台相厚,特来奉求转央一个情。倘事完了,六千两不拘送按台也可,亲家老爷留下也可,只求完事。尸亲底下傅亲家自去打点。”
指着坛子道:“这是银子,先送到府上。”
关爵着:“按台今早远来赐顾,承他厚情,已过分了。弟一个⾰职的穷官,那里有这样的体面?【语中暗带敲打,妙。】况且才相会,怎么就好求情?倘说不下来,误了二位亲家的事,还是另寻的当门路为妙。”
阎良、傅厚见他推辞,又忙跪下道:“若说的当,那里还有过于亲家老爷的。若念旧事,就不得结局了。”
傅厚落泪道:“小儿若不得命,弟并无他男,也就不能活了。”
关爵跪下扶起,道:“再做商议。”
正说着,里面一个仆妇来说道:“请老爷呢。”
关爵别了他两人进来。关道:“傅姑娘再三求我转对你说,替他女婿说说罢,你的主意怎么样?”
关爵道:“方才二位亲家说了这一会,我不好去说的呢。”
富姐跪下哭道:“亲家爹要不救你女婿,你忍心看着他死么?”
关爵叫媳妇拉着他,说道:“姑娘,你请起来商量。”
富姐道:“没有甚么商量的,亲家爹要不肯说,我也不敢起来。”
关道:“也罢,你看他们急的恁个样子,你替他说说,看按院依不依,再做计较罢了。”
关爵踌躇了一会,道:“也罢,我明⽇去说了看。你请起来。”
那富姐叩了个头,才起来了。
关爵出去,富姐也跟了出来,向阎良、傅厚道:“二位爹,关亲家爹依了,许明⽇替我们说去呢。”
二人笑昑昑忙下来作揖道谢,辞了要回去。关爵道:“亲家把这银子还抬了去。事体还不知如何,等妥当了再来龋”
傅厚道:“老亲家的金面去说,再没个不完的事情,何必又抬去?只管请收下。”
二人就走了出去,富姐也同着去了。关爵送到门外回来,叫家人把坛子抬到上房,连坛放着。
次⽇,进城回拜按院,按院留住酒饭。闲话中间,关爵见左右无杂人,说起傅厚是他四门亲家,伊子过失伤人,尸亲都说明⽩了,已肯和息。州尊误听人言,说舍亲是财主,定要伊子到官。昨⽇承老年兄光降寒庐,舍亲托弟转求。不敢瞒老年兄说,许弟有厚赠,祈鼎言免究。不但舍亲⽗子感恩,弟亦叨受多矣。”
按院道:“这些须小事,明⽇自当报命。”
关爵袖中取出个帖儿递过,按院接过一看,舍亲傅金求青目几个字,递与家人接了。关爵吃毕酒饭,辞了回家。傅厚、阎良走来讨信,关爵把按院的话相告。他二人喜不自胜,作了十数个揖,谢而又谢,方去了。关爵见事情已妥,把银子取出。生平来未见这许多,也自喜,收⼊箱中。
次⽇,按院传了推官进来,说道:“傅金过失杀伤人命一案,尸亲并无异辞。喜知州无故刁难,显得情弊。可传谕他,叫他将此案速速完结。”
推官出来,向着知州说了。
喜知州丢了一主大财还是小事,听见按院知道索贿,惊得魂不附体。忙差人去传前差,傅金免提。又差人忙传吴家尸亲,作速领尸埋葬。【一连几个差人,写出知州惊得庇滚尿流的样子。】又差人去命傅厚给尸亲烧埋银两,即刻将案卷注销。禀了按台,按院差人去复关爵。关爵送了他个折酒饭的封儿去了,又亲到城中察院去谢。傅厚⽗子二人同阎良到关家来叩谢,富姐也来拜谢关爵夫妇姐夫姐姐。傅厚把尸亲的银子也给清了,尸首吴家抬回。一天大事已完,感关亲家不荆那知州打听按台何以得知这事,访问得傅厚系关翰林的亲家,关翰林是按台的年弟兄。犹恐怕关爵怀恨,忙亲到乡中拜见,陪了许多不是,又送了一分厚礼,尚求在按台前唏嘘。
那阎良、富厚见州官如此奉承陪罪,越发敬这亲戚如神明一般。阎良备了戏酒,一来算接风,【宦实回家数载,童自大始接风,是吝啬。关爵回家数载,阎良始接风,是势利。前后如一,而各是各人心肠,妙极。辱翁曰:俗说,有心拜年节,清明也不迟。】二人奉谢,亲自在来请关爵夫妇同女儿女婿。关爵道:“你我至亲,何必拘此?决不敢奉扰。”
阎良道:“一杯薄酒,原不是敬亲家老爷的,不过尽我的穷心。戏都叫了来,老亲家若不肯光降,我难道自己家里吃不成?乡中亲友们看着我连亲家都请不去,我就羞死了,还出得府中的门么?”
关爵见他如此说,便道:“亲家既费了事,我就领情便是。”
他方才笑了。
见关必显在傍,说道:“姑爷也请到我家坐坐。”
关必显道:“家⽗去领就是一样。小婿是甚么人,怎敢去扰岳⽗?不怕岳⺟见怪么?”
阎良红着脸陪笑道:“你还记你丈⺟娘的馊话么?那是吃屎的人,你别同他一般见识。你要恼他,我老丈人也替他陪罪。”
关爵向儿子道:“长者命,少者不敢辞。岳⽗叫你,去就是了,多讲甚么?”
对阎良道:“少刻弟带小儿一同到府。”
阎良向关必显道:“今⽇一个客也没有,专请亲家老爷亲家太太姑爷姑,约傅家夫
你姨夫小姨奉陪,烦姑爷你进去请声太太同姑
。”
关必显去了一会出来,道:“家⺟就去。女儿⾝上有病,去不得。”
阎良笑道:“我知道,我知道。既这样说,我叫你丈⺟亲自来请。”
辞了回去,向创氏道:“亲家夫二位同女婿请了都来,惟有我家这位姑
不肯,说是有病,大约还是记着你当⽇的话。我说了等你去请。”
创氏道:“你不济,等我去。如今时世论甚么娘⺟女儿的?他要记恨不来,我就下他一跪,陪个礼,还怕他不肯么?”
阎良笑道:“我自己觉得我算炎凉得很了,谁知你比我还狠几分。你有那样狠嘴,也才配得这副老花脸。”
富姐道:“我同妈妈去请他。”
创氏、富姐到了关家,逯氏让了坐下。创氏向贵姐道:“亲家太太倒肯去了,你是自家女儿,倒重新做起客来推辞。”
贵姐道:“自己爹娘,有甚么推辞的?一来我⾝不好,二来恐怕玷辱了爷娘,我所以不敢去。”
创氏笑嘻嘻的道:“罢么,我的姑,你还记着我的馊话么?我是待死的人,你同我一般见识做甚么?你若恼我,就如同恼那狗的一样。我正在这里要借你府上的光,怎讲玷辱的话。你要不去,我就跪着了,看你可过得意?”
富姐笑道:“姐姐,妈这么说,你再不去,也不好意思的。我跪着罢。”
才要跪,贵姐忙拉了起来。关道:“亲家
同姑娘这样说,你还推甚么?就同我去。”
贵姐见婆婆允了,又见娘同妹子的样子又可笑又可怜,答道:“吩咐,我怎敢不去?”
创氏道:“席都齐备了,请亲家太太就同去罢。”
关见贵姐穿着家常的旧布⾐裙,说道:“我有年纪的人罢了,你少年人,还换件⾐服去呢。”
贵姐道:“就是这样好,不换罢。”
【辱翁曰:不换⾐。好。】关也不強他。
他两家一墙之隔,出了关家的门,就是阎家的门。也不用轿子,就同走了过去。阎良又亲自来邀,关爵⽗子也就同他到他家来。傅厚爷儿两个到大门外,深恭大喏,让到厅上。
关爵看时,厅西边帘子隔了一间。常客坐外面,两间待官客。正中放了一席让关爵关,傅厚同阎良下陪。关爵道:“那里有这个坐法?傅亲家年长。”
傅厚道:“岂敢。今⽇特为亲家而设,弟是叨陪的,亲家自然是这样坐。”
让之再三,关爵要傅厚同他并坐,傅厚决定不肯。阎良道:“今⽇是弟特请亲家老爷,傅亲家决不肯僭,倒求亲家老爷依实些罢。”
关爵只得坐了。关必显、傅金横头安了一席。唱戏饮酒,不必烦说。
女眷们在內坐席,那创氏好不⾁⿇,敬这样,奉那样。一会道:“亲家太太,不堪的东西,你请用些。”
一会道:“姑,你只怕饿了,将就吃些儿,也尽尽我们的穷心。”
又说道:“我这大姑此时也不错,后来有个大造化。小小的年纪就稳重,不像人家轻狂,你看他打扮得模样实实的。”
贵姐道:“我家贫寒,没有得好穿戴。裙布荆钗,原是我们穷人的打扮。”
创氏笑着连声道:“哎,大姑你玷我么?我说的是实话,你当我讥诮你么?我要有这个心,就嚼⾆
死了我,我说的是真心话。”
奉承得婆媳两个真说不出的样式。
那傅同富姐没话说強说,不笑強笑,做出那些假亲热来趋奉。当⽇贬浅贵姐那几个婢妇,这个拿过酒壶来,道:“姑
的酒恐怕寒了,我换换。”
那个捧钟茶来,道:“姑,请用一杯茶。”
叫得那姑震心。席散了,进去更⾐,众人没一个不簇拥着贵姐。要匀面,这个忙去捧镜子,那个就去拿粉盒。要洗手,这个赶忙去掇⽔,那个慌去拿手巾,十分小心殷勤,都不⾜为异。连当⽇望着他叫的那几条狗,如今见人奉承他,他跟着前后摇着尾巴
跳,也似乎来奉承之意。【前后皆夹叙着狗,不过谓炎凉世态中人,皆狗而已矣。】外面吹打上席,众堂客也都出来上坐。外边阎良,內里创氏,无非一味奉承而已。【此一段,看者谓作者将阎良、创氏描写太过,人之无聇或不至是。余有一相识⽩姓者,其亲侄皆系宦而富,彼称之曰姑太爷。更有一至亲,不必着其姓,彼之二女
堂兄二人,称其弟曰姑爷姑
,婿之兄弟皆曰姑爷姑
,婿之侄曰相公。其兄家寒,称曰女婿女儿,婿之兄弟咸曰相公。此等小人,与阎良、创氏又何异哉?】傅厚两口子也帮着打撮
鼓趋奉。到三鼓席散时,傅厚夫
在席上就面请了关爵⽗子夫
。关爵再三辞谢,他更再四敦请,关爵只得允诺。
次⽇,又扰一傅家一⽇戏酒。此后,阎良、傅厚同关家亲厚无比,没三⽇不接女儿女婿,无十⽇不请亲家夫妇。关爵因见世事不妙,也不叫儿子求名,置了些肥田美产,温以终天年,这便是他的结局智。
按院临行,又来辞关爵。关爵因受了知州之托,向他道:“州尊在地方上虽然要几个钱,也还是他分中当得的,从不酷害民,求老年兄垂青一二。”
按院首肯。次早,关爵又进城拜送。按院起行之⽇,知州送到界。按院道:“前⽇关年兄力荐该州在地方上颇得民心,此后更加清慎勤,本院自有公道。不须远送,回去罢。”
喜知州満心喜,辞了回衙,又到乡中来拜谢关爵推扬之德。逢时遇节,厚礼相送,不必多说。
⽇月如流,又是崇祯十七年新岁。岁次甲申,钟生闻得流寇渐京师,终⽇眉头不展,饮食俱废。每谈及此,即长吁堕泪。钱贵见他如此,劝道:“古云:不在其位,不谋其政。如今这些当道大老,受朝廷莫大之恩,将国事尽皆置之膜外。何况君林下小臣,做此杞人之忧何益?”
钟生正⾊道:“贤是何言也?我虽蒙圣恩放逐归来,我当⽇也曾食禄数载。食人之食者,当忧人之忧。岂可以今⽇不曾做官,把朝廷之事就不经心乎?”
【君子则谓之忠,小人必笑其愚。】钱贵见他说得大义凛然,不胜叹息。
又过了些时,闻知李闯三月十九⽇攻破都城,崇祯皇帝在煤山自缢,已殉社稷。他打听这信真了,⽩冠向北拜祭,大哭了一场,要寻自荆被人知觉了,合家啼哭劝止。他只是哭泣,坚执不听。钟自新同着钟文、钟武⽇夜守着他,寸步不离。钱贵暗暗着人对梅生说了,请他来劝解。梅生来了,劝道:“合城多少乡宦,未闻以⾝殉国者,兄何必乃尔?”
钟生道:“士各有志。古云:主辱臣死。况主已死了,为臣子者与闯贼誓不俱生。恨我书生力绵,不能杀贼,故一死以报君恩耳,尚忍臣贼乎?梅生道:“故君虽崩,自有嗣君继立。尚还仰望歼贼复仇,以雪斯恨,今⽇徒死奚益?况我们这南京地方,还是明朝地土,并不曾为贼所有,何得就是贼之臣子?何必预先就死?若此地果为贼所有,弟虽未仕,亦叨一第,亦当蹈东海而死矣,肯臣贼乎?今⽇尚早,死非其时,不必着急。”
钟生听他这话,寻思亦似有理。答道:“兄言亦是,弟姑俟之。”
【钟生之后不死者,非一旦变节。他今之死,特不肯臣贼耳。后闯王已死,又何必死?所谓可以死可以无死是也。】次⽇,宦萼、贾文物、童自大、邬合、鲍信、鲍复之闻得了,都来劝解一番。钟生自此以后,总⾜不履户,惟兀坐小斋,终⽇书空咄咄。虽于
妾之前,从不曾见他有一点喜笑之容,如此者将及一载。
一⽇,宦萼到钟生家中来,坐下说道:“老⽗闻得长兄自从知先帝升遐之信,与贼誓不俱生,终⽇赞叹。方才得一邸报,知李自成已被天诛,特命弟送来与长兄一看,稍快心。”
钟生接过看了,以手加额,道:“先帝有灵,先帝有灵。”
复恨道:“恨不能以此贼剖心沥⾎,肆诸市朝,以祭先帝在天之灵之快耳。”
你道这瞎贼是怎么死的?他自得了京北,亲自领兵去攻山海关。到了石河,被大清兵马杀得大败亏输,亡魂丧胆,跑回京北。也不想做皇帝了,收拾了些子女⽟帛,领着贼众,星夜直奔襄。他此时贼兵尚有十数万,分为四十八部,在武昌住了五十⽇。改江夏县为瑞符县,设立伪官,敛各处铜炭,拘匠役铸永昌钱。李自成一⽇聚众将道:“湖广四战之地,不可久居,须先夺南京,以为
本。尔等心下何如?”
众人公议了一会,主意皆同。遂谋夺船,先取宣、歙二处。他复道:“西北既不能定,东南岂可再失?今当星夜速往。”
择斯将行之⽇,霾四塞,暴风烈雨,旗
皆折。他于四月二十二⽇改路,由金牛保安走延宁蒲圻,沿路恣意杀掳。到通城,命四十八部先发。
通城有一座九官山,又名罗公山,山上有一所北极元天上帝的庙宇。那⽇,山下左近百姓闻得流贼到来,聚众赛会,大家设誓共保乡里。李自成带了二十名骑兵,他要到山下去看看。到了山下,命众人不许跟随,他单骑登山下庙,见帝像拜谒,若被神击,伏不能起。众村人疑是劫盗,取锹锄一齐下手,打得头颅粉碎,骨⾁如泥。见他
下有一颗金印,內有非常⾐服,大惊大骇,皆从山后逃出。那二十骑见他久不下来,上去看时,只见一堆⽩骨。看看又是一所空庙,惊疑为神所杀,也就各逃散了。瞎贼凶恶一生,这就是他的结果了。有一首打油道:百岁人生草上霜,无端妄觊作君王。
龙袍暂褂虽尊贵,山庙生捐亦惨伤。
四⽔逆流河涌涨,魂灵悲切⽇无光。
早知⻩屋诚非据,何似林泉乐趣长。
此时弘光已即位在南京,以凤总督马士英先升礼部尚书,即命⼊阁理办。马士英又特荐阮大铖,奉旨起阮大铖为江防兵部尚书。众人皆仰望太平,不想他君臣如醉生梦死一般,不知所作所为是些甚事。只有一个史兵部、一个乐府尹两位好官。那史兵部虽也⼊了阁,又督兵往扬州驻镇去了。乐府尹虽也陛了吏部尚书,只是一齐人传之,众楚人咻之,他也没法。
那一位弘光皇帝自从登极,一丝朝政皆不理,悉委大学士马士英批发。他在宮中做他的正务,终⽇服舂药。养大⻳,弄得那厥物耝长,如一条驴肾相似,渔猎少童幼女。间或夜一⾼兴,或两三个弄死了,拉出宮来。后来见妇女都噤受不得,还⽇逐服舂药,物
得难受,放在草驴牝中,同驴
媾。【千古以来之帝王,以驴为媾者,只他独异。】犹令乞儿们都派
大虾蟆,取蟾酥配舂药,上揷⻩旗,大书“上用”
二字,你道可笑不可笑?更有妙处,除夕之夜,弘光临御兴宁宮。百官进朝辞岁,见他两眉如锁,低首沉昑,像有万千心事不能解释的一般,都以为他是忧虑家国的大事。这些模样宰相,伴食中书,家而忘国,私而忘公的臣宰,倒都有些內愧。朝廷有如此隐忧,我辈食禄者,反毫不以国事为意,也太觉无良。只得上前伏俯奏道:“闯逆万恶,致先帝崩遐,危我社稷。此皆臣子不共戴天之仇,终当尽力扑灭,以雪天人之恨。今⽇除夕,陛下且稍宽圣心。”
弘光也不答应,只听得他口中叹息道:“这怎么处?如何过得?”
有司礼监太监韩赞周上前奏道:“虽然国事⽇蹙,如今天下尚有东南半壁,事犹可为。明岁敕文武诸臣,各尽心力,以抒国患,皇爷且请开怀。”
弘光听得有些厌烦了,忽大声道:“你众臣不能上体朕心,惟以这些琐事为言。我所忧者大,又是目前紧急要务。”
说了,连声嗟叹。
众臣不知他虑的甚么大事,听见责备,俱免冠谢罪,道:“臣等鄙猥小见,蠡测管窥,不识圣意若何,万乞示知。”
弘光长叹了数声,道:“目下新年,戏班中竟没有一个好女旦,以供乐娱。所以朕心如焚,寝食不安,那里为那些家国的小事?”
众臣见他降下这样的纶音,竟无言可对。韩赞周俯伏泣道:“以为今⽇令节,皇爷或上念先帝,或追思皇考,岂意作此想耶?”
弘光満面怒容,方要发作,只见首铺马士英出班奏道:“臣一介庸材,蒙皇上天恩,待罪首揆。谅此等事,臣不能尽力以开圣怀,何颜居百僚之上?臣星夜访求,必得一⾊艺双绝者,以娱圣意。”
弘光转怒为喜,道:“⾜见先生忠君之心,燮理之才。但朕望此不啻渴饥,当速求之,朕自当有以报卿。”
话犹未了,左班中又有一个大臣,红袍⽟带,象简乌纱,履声橐橐,上前跪奏道:“臣在先帝时,被东林诸贼臣诬陷,放弃者十有余载。今荷蒙圣眷,得掌本兵。夙兴夜寐,正无可上报天恩之万一。况既逢尧舜之主,安敢不效皋夔稷以辅之?臣今当佐辅臣,选择精通音律美女上献,稍尽臣报主之忠忱一二。”
弘光天颜大悦,说道:“朕素知卿才兼文武,歌词一道,甲于元人之上。若得卿尽心为朕谋得佳人,富贵当与君共之。”
众臣看时,原来是阮大铖,无不匿笑。
又只见班部中两个官儿出来跪下,一个是马士英的表弟,名唤冯寅,现任都察院佥都御史。一个是阮大铖的弟⽑羽健,现任工部左侍郞。冯寅奏道:“辅臣与阮尚书虽各具贵臣爱主之心,恐一时难获其人,新年何以开悦宸衷?臣家有一女子,虽不敢谓⾊艺双绝,尚还可以娱目,但不敢上献耳。”
弘光喜甚,道:“卿有此美意,朕心嘉无比,何不敢之有?”
冯寅道:“乞赦臣死罪,方敢上奏。”
弘光道:“卿如此尽忠于朕,当以百世宥之,尚有何罪?只管奏上。”
冯寅道:“古云:主忧臣辱。臣今见圣容不悦,不得已而为此。臣解氏,小字语花,颇知演剧。虽无十分娇丽,也还可以寓目。意
上献,不识圣意容纳否?”
弘光満脸是笑,说道:“卿爱君如此,肯捐以奉朕,朕不但不肯轻待于解氏,必不肯薄报于卿。若果如朕意,当以贵妃封彼,卿亦不须愁不富贵矣。”
冯寅奏道:“圣恩若此,诚臣夫之厚幸也。”
弘光又问⽑羽健道:“卿又有何妙论?”
⽑羽健顿首道:“冯写作既能献,臣又何难进女?臣有一女,年方十六,颇觉聪慧。虽不能歌舞,乞陛下留在宮中,使之慢慢学习,或可以供御乐之用。”
弘光喜笑道:“这更妙了。卿爱朕一至此乎,朕亦不惜茅土之封以报尔也。今晚二卿便可送进宮来为妙。”
二人谢恩而退。这些文武众臣,有那无聇的,深恨家中无美娇女可献。有几员略有骨气的,无不暗笑,无不长叹。冠其冠而走其走,退朝而散。次早元旦,不知甚么人题了一副对联在午门外,道:福人沉醉未醒,全凭马上胡诌。
幕府凯歌已休,惟听阮中拨出。
所谓福人者,弘光乃福王世子而践位者也。沉醉未醒,谓他如昏昏醉梦,愚顽毫无所知,全凭马士英胡诌打混而已。幕府凯歌已休者,阮大铖为江防兵部,西北数省尽失,犹终⽇报捷,愚南京人之耳目。惟听阮中拨出,阮者,月琴也,暗指阮大铖之姓。谓何尝有凯歌,乃阮之拨出耳。
我且把弘光的来历表⽩一番,才见这圣子神孙的妙处。他⽗亲是神宗万历皇帝之爱子,名常洵,乃郑贵妃宠冠后宮,万历将他之子册为福王,那君臣择一富处之地封他。众臣拟了河南洛为他封建之处。福王就国之⽇,海內全盛。神宗遣税使矿使数十人,月有奉,⽇有进。广南明珠、滇黔丹砂、宜青宝石、豫章磁器、陕西异织文毳、蜀中重锦,并齐楚矿金矿银,搜括赢羡亿万计。虽名人主私财,都⼊贵妃掌握,以十分之九与了福王,福王之富厚甲于天下。及流贼
城,援兵到洛,毫无费资。众人口语藉藉,詈于道中,道:“王府金银千万,府中之人梁⾁都厌了不吃,以饲⽝豕,却叫我们枵腹杀贼。下次有警,我们也不来了。”
此时文武众官苦苦劝王给赏,王坚执不听。后贼复攻城,叛兵內应。及城破之⽇,贼⼊王府,珠⽟金宝山积,悉为贼有。王之⾎⾁做了贼之福禄宴,世子逃在外边。南都闻崇祯殉了社稷,因他是万历亲孙,是崇祯从兄,故拥立了他。有那样个昏老子,就生了这个昏儿子。总之,国运与人的家运一般,该兴旺,自然生出好儿孙来成家立业。若该败坏,自然就有不肖弟子轻轻送去。败国亡家,总是一理。
再说冯寅、⽑羽健二人到家,随即将女送了进宮。原来这解语花是冯寅用千金买来的一个女戏子,以他做妾。嫡
故了,即命他掌管家务。此时假说是他的
子,献与弘光,希图厚赏。弘光一见,果然生得妖娆,就叫他唱了两出,着实风
可爱。
心辄起,携手登榻,
媾起来。弘光把个
具养得如驴肾一般,他在宮中行乐,无非都是些幼女,即有少年妇人,如何当得?每每不能畅意。这次遇着这个香算,【谓千人⽇个个弄也。】正是劲敌,喜乐无比。次⽇元旦,即加封贵妃。是⽇朝毕,合宮妃嫔称觞上寿。弘光多了几杯,去行幸⽑羽健的女儿。乘着酒兴,两下尽
。只见那女子哎呀了一声,早已尚飨。弘光疾忙菗出
具,叫宮女救时,⾎如泉涌,已是无及。这⽑氏是个十六岁的处子,乍经弘光这驴肾大小的厥物,若逡巡畏避,啼哭难噤,弘光就醉倒十分,自然还有些怜惜,决不至冒冒失失,忍心弄死了他。
內中有个缘故,⽑羽健在陕西时,温氏星夜到他任上,遣去了美妾,发作了几常⽑羽健再不敢萌一毫妄念,复命之后,十年间,他历升到通政司左通。一⽇,温氏偶染时疫,他夫分
而卧。温氏昏昏沉沉,七八个丫头⽇夜服事,都辛苦了。那夜一因温氏昏睡,众人也就偷空去睡。丫头中有一个叫做夭桃,是在陕西买的,生得颇有几分可爱,两只小脚还不⾜三寸,⽑羽健常垂涎他,因惧温氏之威,不敢放肆。今得了这个空,见众丫头都睡着了,悄悄摸到夭桃铺上,见他睡得如此小死,就替他脫光,摸那妙处时,肥滑可爱。用指头探探,原来不是原来的了。⽑羽健爬上⾝,送了进去,⼲暖有趣。菗拽良久,夭桃方才醒来。料无他人,知是主公,将错就错,也就耸⾝上
。⽑羽健喜
非常,竭力弄了一番方歇。也有数次,同伴丫头有知觉,眼中冒火,心中发醋。过了几⽇,温氏病愈,丫头们就悄悄的将此事禀知。温氏大怒,将夭桃上下剥得精光,浑⾝打有数百,用鞋底将
户打得肿有馒头大,【更妙。】稀烂乌青,方才饶了。把⽑羽健的胡子几乎挪去,幸得他女儿救护⽗亲,不致狼狈。夭桃遭了这一番荼毒,恨⼊骨髓,暗想道:“我当⽇在旧主家时,蒙主公时常宠幸,主⺟只做少右。【此等主⺟岂可常得。】今⽇是主公偷我,又非我去撩汉子,就下这样毒手,你怎么带伙着温世幸来,就不放点松给我们?”
想了一会,道:“这妒妇我是没奈何他的了,我把他女儿撩动舂心,弄成个破罐子,等嫁人家时,送了回来,羞辱这恶妇一常【这倒不妨,他的令姑并不曾送回来。】也可雪我的仇恨。”
原来⽑羽健的女儿已十四岁了,生得一貌如花,不但全不像乃堂之陋,且比乃尊还美丽许多,而且生聪明,百伶百俐。温氏上边家人没一个敢上来,只温世幸是啂⺟之子,又是大管家,温氏时常叫他上来说话走动。⽑羽健可敢阻拦?间或有空,二人便做作一番。
一⽇,温世幸买了一本舂宮图儿,放在袖中,要送与温氏鉴赏学样。不想一时失落,找寻不见,又不敢问人,以为不知掉在何处,也就罢了。不想掉在堂屋门槛底下,恰被这女儿拾得。他翻开一看,见都是男女如此如此,忙放在袖中,到上放下帐子推睡,逐张逐张细看。虽见男子的那东西放⼊妇人此道之內,十分动心,却不知何故。要问人又不好开口。到夜间,用个指头塞⼊小牝中试试,有疼无乐。这女子素常极喜夭桃,那⽇见他被⺟亲打得几死,悄悄走出看他,私问道:“你为了甚么事,
这样打你?”
夭桃正想要引他,便悄应道:“
前⽇害病,老爷同我偷弄了几回,不知那个
嘴的
妇告诉了他,今⽇才把我这样打,打⾝上还罢了,把我的下⾝几乎打烂了呢。”
那女子道:“为甚么把你下⾝打的这样利害?”
夭桃道:“说是老爷弄我的这个来,故此才下死打他。怪是也怪不得
,妇人家把男人这件东西像
命一样,那里还舍得让人?”
那女子正想要问这內中的妙处,就借他这话,笑问道:“这是有甚么好事,你就说的这样?”
夭桃道:“姑娘,你后来嫁了人家,尝着了,才知道呢。弄惯了,浑⾝松慡,心窝里那个快活的法,那里说得出。”
那女子道:“弄的可疼么?”
夭桃道:“就是头一回有些疼,下次就不相⼲了。你不信,先拿一个指头抠抠看,头一回有些疼,忍着些,到第二回就好了。抠了用两个指头,后来又用三个,你只多用些唾沫润滑了,一点也没事,等你挖开了,我寻个好东西送你受用。”
那女子见说到这里,袖中摸出那舂宮本儿与他看,道:“你看男人的可是这个样儿么?”
夭桃看了,道:“画的一丝不错,你是那里得来的?”
那女子道:“是我前⽇在门槛底下拾的,不知是谁掉下来的?”
夭桃道:“我猜得着,但是老爷出门,就叫温世幸上来,两个人关着房门⼲事,这定是他掉的。”
女子道:“怪道我说老爷不在家,温世幸便进来,关着门,我当说甚么要紧话,原来同我⼲这事。”
夭桃道:“等我好些,弄个好东西送你试试看,定有妙处。”
那女子満心喜,瞒着⺟亲,叫自己的丫头⽇⽇送汤⽔给夭桃吃。他夜间果然将个食指润
了,忍着疼,将小牝抠挖。一连三四夜,內中竟容下三指尚有余。虽无大乐,也觉有些意味。他原是十个尖尖嫰指,因指甲戳得疼,剪得光光秃秃,众人也不知他何故。他一心只望夭桃好了起来,寻假物送他。
过了半月有余,夭桃起得来了,他寻了一把紫竹断伞把,用力将竹刻下有四寸余长一节来,就将竹
头做了个⻳头样子,用磁瓦刮光,宛似一
具。他起来到姑娘房內,先谢了照看,见左右没人,将此物送上。那女子一见,如获至宝,笑昑昑接过,请教他的用法。夭桃附耳传授秘诀,叫他仰卧,腿两楂开,多用唾沫,不住菗扯,自有乐处。这女子是伶俐极了的,自然会意。夜间如法作用,果然甚妙。每夜如此,被他将一个嫰而小的牝户,弄成了松而大的个窟窿。
到了崇祯十七年,⽑羽健见贼情急,正月內即将家眷打发回南,他独自在京,闯贼破城之⽇,他也随众投降。周钟劝进表內,他与项⽔心也都附有名字。李自成被大清兵马杀败逃去,他也逃回南京。阮大铖奏弘光说,他不忘故主,冒死逃回。弘光大喜,加授今职。他图永固富贵,故将女儿进上。
弘光乍幸这女子时,以为他是处子,也有些怜爱。先还款款而⼊,这女子用那竹郞君弄了二年,【阮宝儿之鼠夫,同此女之竹郞君,俱是异,可谓难姐难妹。】门已宽阔久了,今忽经弘光这大物送进,觉比竹夫更妙,竟不提防。弘光见他并无痛楚之态,以为是大量的女子,可与解氏争霸,兴致大发,凭⾝用力,两下尽
。这女子不过
门宽阔而已,內中开辟的不甚深,况他的⾝躯巧小,弘光的此物是放样无当的,妖童
女不知死了多少在此物上,何况他未曾经风雨的一个柔怯女子。被他先一下,已受不得,只叫了哎呀一声,急要回避,已是无及,被他那连珠箭的弄法,第二下直攮到心窝,登时告毙。
此女之死,罪虽起于夭桃,实由于⽑羽健献女求荣,温氏妒之报也。弘光见死了,也着实深悔冒失。次⽇传旨,以妃礼殡葬。又敕⽑羽健着升礼部尚书,冯寅着升都察院左都御史,开印后到任办事。开印之⽇,二人到了任。
那时礼尚左都现有其人,所以当时有“总宪衙门两都御,礼部堂上二尚书”
之谣,都下传为笑谈。末世君臣所作所为,一至于此,无不可笑。⽑羽健知女儿被弄死了,心中也甚惨。得升显职,也还喜。热闹了一番,自不必说。
一⽇,正在家闲坐,家人进来禀说,京中刘老爷的到了,⽑羽健同温氏忙接了出去。只见刘
带着一个三岁的儿子,一个老仆跟着,蓬头垢面,⾐裳褴褛,不堪之甚。那刘
见了他夫
二人,痛哭了一场,让到上房坐下。
你道这刘是谁?就是刘懋的继配了。刘懋元配已故,这是他在京北继娶的夫人。姓钮,才得二十六七岁。刘懋莅仕数年,点了一次盐差,又收了两次税务,家有十数万之富。闯贼
极时,崇祯向百官借饷。知他家富,坐名借一万,他只献一千。崇祯不准,他出了三千,苦苦说家俬已罄。闯贼陷城后,比较众官银两,他也在內中。几铜夹
献出十万,贼犹不⾜。闯贼知向年裁驿是他附和而成,恨⼊骨髓,直夹死而后已。家俬抄掳,将他
子赏了一个小贼头。
那时李自成本要杀⽑羽健,因他降劝进,十分谄媚。要买人心,只得容忍过了。到闯贼去后,⽑羽健知表兄已死,表嫂已配了贼,也不暇寻问,独自逃归。今见他们寻来,又悲又喜,坐下问问别后事情。钮氏哭诉道:“自你表兄被贼夹死之后,尸骸也不知撇在那里。家俬抄没,家人都逃散了。我带着这孩子分在一个贼家,那贼几次要杀这孩子,我苦苦护庇。喜得那贼他心爱我,肯听我劝,才替你哥哥留下这个
儿。后来贼兵败了,星夜逃去,我⺟子故得留下。贼退后,这个老家人来寻着我⺟子。幸喜那贼家中还有些银子,故此才得同逃了回来。如今夫亡家破,我寡妇儿孤全仗叔叔婶婶照看。”
⽑羽健叫家人将大厅旁边三间房收拾了,与钮氏⺟子祝摆酒接风,做⾐裳,被褥,俱不必细说。
过了几⽇,这钮氏食暖⾐,把前⽇来的风霜之⾊尽退了,嫰森森一个⽩脸,妖娆娆一个⾝材,跷尖尖一双小脚,娇滴滴一口京话,甚是可爱,比温氏強了百倍。⽑羽健就动了偷窃之念,想道:“当⽇我兄弟两个庇股弄过无数,何况表嫂的此道,且又是经贼弄过的,我也何妨一弄?”
遂每⽇到他房中来挨光,说趣话,调风情。那钮氏配了一番流贼,也不是甚贞节的了,况在少年,也无可无不可的时候,且依附在他家,也想同他摸⽪贴⾁,方可久远。但素知温氏吃醋,始尚在未决,还在两可之间。
⽑羽健一⽇说话间笑问道:“嫂子前⽇嫁了流贼,那样人可也还知道些存温情爱么?”
钮氏红了脸,含愧笑道:“那也是没奈何,有甚么情爱?”
⽑羽健道:“便宜了这贼,享用嫂子这样美人,我还没有他的福气。”
钮氏斜溜了一眼,低头微笑,百媚俱生。⽑羽健不觉魂飞,也顾不得他肯与不肯,走上前抱住,就亲了一个嘴。【不愧是礼部尚书,这等的大臣,方辅佐得那等天子。】那钮氏也不说话,只笑笑脸扭转。⽑羽健将他抱到上,就扯
子。钮氏道:“你快放手。我素常知道婶子利害,恐他知道,不是儿戏的,你不要闯祸。”
⽑羽健笑道:“你放心,我如今不怕他了。”
两人褪了子,弄将起来。
你道⽑羽健一时如何就这样胆大?內中有个原委。温氏自京中回来之时,他⽗⺟虽没了,他兄嫂在乌程闻得妹子到家,差了一个家人温世宠来问候。这温世宠便是温世幸的亲弟,生得标致异常,宛似一个美女。温氏一见了他,心魂飞越。⽑羽健此时尚在京未回,温氏就強着同他私通了。谁知这样个媚娇少年,竟有个绝大的
具。温氏既爱其外貌,又喜其內材,便不肯放他回去。写字差人送与哥嫂,要了温世宠留下。他将卧房隔壁一间耳房裱糊洁净,
帐桌椅收拾得甚是华丽,就在卧房
后开了个便门出⼊,做间秘室,以为行幸世宠、世幸之所。后来⽑羽健来家,以为是温氏收拾了为休息之所,也不敢常到里屋那去。
一⽇朝罢回来,走到上房堂屋。恰好夭桃在那里,见左右没人,尽着用手向房內指,⽑羽健也不懂其故。谁知温氏同他弟兄两个正在秘室行乐,听见⽑羽健回来了,一时做手脚不迭,温氏只得走了出来。⽑羽健见他鬓松面⾚,心中大疑。想起夭桃指的必有缘故,遂走到那秘室中一看,只见温世幸、温世宠面⾊如土,壁在墙上站立。⽑羽健冷笑了两声,走了出去。【好大肚⽪。】温氏虽然悍,到此也羞赧无地。⽑羽健此后也不睬他,他也不敢再发一语。温氏这几⽇冷眼见⽑羽健时常在钮氏屋里,他留了一片心,不住叫丫头听窃。这⽇听和他二人在房中成了好事,温氏暗喜,忙忙走来。他不曾关门,直走到
前,他二人方才看见,钮氏羞得把眼紧闭。温氏笑对⽑羽健道:“此后你也管不得我,我也不管你的闲事,大家混着些罢。”
遂菗⾝回去。
钮氏问⽑羽健温氏这话的缘故,⽑羽健把温氏的事告诉了他,钮氏才放了心。⽑羽健索不上去,将夭桃叫了来,三人一
滚,温氏也公然叫了他弟兄二人上去,也是三个一
。他这两分家,与禽兽何异?试看如此之君,若是之臣,焉有不败坏天下者乎?还有那一位贤宰辅马士英,惟以喜怒用人,卖官鬻爵为事。丑名四着。
钟生在家,闻知这些言动,时时抚脾长叹道:“天下事休矣。”
马士英独掌朝权,开纳助工例,武英殿中书纳银九百两,文华殿中书纳银一千五百两,內阁中书二千两,待诏三千两,拔贡一千两,推知衔一千两,监纪职方万千不等。时人为之语曰:中书随地有,都督満街走。
监纪多似羊,职方如狗。
荫起千年尘,拔贡一呈首。
扫尽江南钱,填塞马家口。
马士英也耳有所闻,他一来见自己做得太丑,想图掩饰。二来也要公用一两个人,要买人心。他知钟生年未四十,是个好官,又素有名望,要以翰林院学士起用他,以崇人望。钟生是生平耿介清⾼的人,一则不肯因人而热,二则见不成局面,决不肯应命。只推有病,苦苦辞了。因长叹了几声,念陈希夷先生的两句,道:九重丹诏,休教彩凤衔来。
一片野心,已被⽩云留祝
后人见钟生不肯做官,想那时择闯诸臣是何心哉?有一词道:盛世升平,主圣臣贤乐事频。祖⽗皆封赠,子蒙恩荫。哎,一旦
离临,少忠多佞,背主求荣,反面
戈刃。历代奷琊岂乏人?右调《驻云飞》忽一⽇,贾文物来会钟生,道:“阮大司马向保先岳故
,当⽇在熹宗时,弟也蒙过他提携之力,他今要用弟在他幕下为凤
兵备。弟见兄苦苦推辞,官爵不受,必有所为。弟持疑不决,特来请教。”
钟生道:“既承垂问,况我辈又是多年至契,俱在亲谊,敢不倾心吐胆,以至诚相告?兄看今⽇之规模,还成一个世界么?虽在仕途,亦当拔⾜。避之犹恐不及之时,岂有反往火坑中跳⼊之理?当⽇先帝圣恩钦赐的堂堂正郞,尚且不宜受,今⽇反受幕府私情之一兵备乎?弟鄙见若此,兄或另有主裁,弟亦不敢苦劝。”
贾文物道:“承兄醒唤愚,弟佩爱多矣。”
遂绝意仕进。
你道阮大铖他是魏珰门下漏网的一个余孽,今⽇忽然一旦做了大司马,看他替朝⼲些甚么事?并他的结局如何?要知始末,接看后文。